飄搖搖的又在海中了。彷彿是一隻小帆船,載重只五百噸﹔所以只管風靜浪恬,而船身仍不免左右前后的欹著。又睡搖籃呢!我想。
亦不知走了幾天,忽然有一晚上,大晚上,說到了。遙見有三兩個野蠻婦人在岸上跳著歌著。身上披一塊,掛一塊的褐色衣裙,來去迅如飛鳥,真真是小鬼頭呀。我們船傍碼頭,她們都倏然不見﹔這更可証明是鬼子之流了。我想。在灰白的街燈影裡,迎面俄而現一巨宅,闕門中榜五字,字體方正,直行,很像高麗人用的漢文,可惜我記不得了。您最好去問詢我那同船的伙伴,他們許會告訴您。我想。
其時船上人嘩喧著,真有點兒飄洋過海的神氣,明明說“到了”,又都說不出到了哪裡。有人說,到了哥侖布。我決不信:第一,哥侖布我到過的,這哪裡是呢?是琉球呀!我想。
我走上岸,走進穹形的門,再走遍幾重淡極的大屋,卻不曾碰見一個人。這兒是回廊,那兒是廳堂,都無非破破爛爛的蹩腳模樣。最后登一高堂,中設一座,座上並置黃緞金繡的墊子三﹔當中一個獨大,旁邊兩個很小,小如掌。右側的已空,不知被誰取去。我把左側的也拿走了。擺在口袋裡罷,這定是琉球王的宮。我想。
來時明明只我一人,去時卻挾姑蘇同走。他艱難地學步,船倒快開了。到我們走上跳板,跳板已在搖晃中了。終於下了船。船漸漸的又航行於無際的碧浪中。我閒玩那劫奪來的黃錦墊兒,覺得小小的一片,永遠捏它不住似的,越捏得緊,便越空虛,比棉花還要鬆軟,比秋煙還要渺茫。我瞿然有警:“不論我把握得如何的堅牢,醒了終久沒有著落的,何苦呢!”我想。
“反正是空虛的,就給你玩玩罷,”我就把黃錦墊兒給了姑蘇。……
十一月四日,北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