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文藝批評,一在能體會,二在能超脫。必須身居局中,局中人知甘苦﹔又須身處局外,局外人有公論。此書論詩人之素養,以為“入乎其內,故能寫之﹔出乎其外,故能觀之。”吾於論文藝批評亦云然。
自來詩話雖多,能兼此二妙者寥寥﹔此《人間詞話》之真價也。雖只薄薄的三十頁,而此中所蓄几全是深辨甘苦愜心貴當之言,固非胸羅萬卷者不能道。讀者宜深加玩味,不以少而忽之。
其實書中所暗示的端緒,如引而申之,正可成一龐然巨帙,特其耐人尋味之力或頓減耳。明珠翠羽,俯拾即是,莫非瑰寶﹔裝成七寶樓台,反添蛇足矣。此日記短札各體之所以為人愛重,不因世間曾有masterpiece,而遂銷聲匿跡也。作者論詞標舉“境界”,更辨詞境有隔不隔之別﹔而謂南宋遜於北未,可與頡頏者惟辛幼安一人耳,……凡此等評衡論斷之處,俱持平入妙,銖兩悉稱,良無閒然。頗思得暇引申其義,卻恐“佛頭著糞”,遂終於不為﹔今樸社同人重印此書,遂綴此短序以介紹於讀者。
一九二六年二月四日。